39载守望:一双老茧手 攥紧一个家
客厅里,他和老伴并排坐在漆木沙发上,手里捏着一把磨得发亮的指甲剪,将老伴的脚轻搁膝头。老伴的脚微颤,他停手用掌心裹住,轻声安抚:“不怕,慢点儿剪。”指甲剪贴着趾甲根慢挪,遇厚甲便屏气细磨。剪完擦净,他扶了扶佝偻的腰,额角渗着汗。曾几何时,他腰杆笔直护着笑靥如花的她;如今苍老了,握她的手依旧稳当。39年,14000多个日夜,江西省萍乡市安源区八一街吕家冲社区居民陈志华,用一双布满老茧的手,牢牢攥住这个命运多舛的家。
时针拨回1982年,大儿子的出生本是天大的喜事,可还没等陈志华高兴几分,一纸软骨病的诊断书就砸了过来。医生说孩子以后站不起来,连翻身都得靠人。从那天起,陈志华的日子就没了“天亮”——别人夜里睡得沉,他床头总放着盆温水,隔两小时就起来给儿子擦身。毛巾拧得半干,怕水凉了冻着孩子,又怕太湿皮肤腌了,擦的时候手指轻轻蹭,像碰着瓷娃娃似的。换尿布、喂流食、翻身拍背,这些动作在吕家冲社区的这间屋子里,重复了11680个日夜。直到儿子32岁离世,身上都没长过一次褥疮,连社区医院的医生都感叹:“这不是医学奇迹,是父爱创造的奇迹。”
日子像被碾碎的苦瓜,又苦又涩。1986年,陈志华家再次遭难。妻子刚生下二儿子,突然就不对劲了——有时候抱着孩子哭半天,有时候又突然摔东西,医生说是间歇性精神分裂症。那时候萍乡还没精神科,陈志华只能揣着全部家当,左手抱着重症的大儿子,右手拽着时而清醒时而疯癫的妻子往宜春跑。路人指指点点,那眼神跟针似地扎在他背上,可他顾不上丢人,心里就一个念头:只要能治好媳妇,让我干啥都成。家里头,刚出生的二儿子还等着喂奶,他只能托亲友和邻居帮忙照看,每回打电话,听见孩子哭,心都跟被揪着似地疼。
回到家,日子更是难到了头。一个长年在公交公司反扒的糙汉子,硬是被逼着学做饭、缝衣服。天不亮他就爬起来,先给大儿子擦身喂药,再给二儿子冲奶粉,安顿好孩子,他又开始为妻子捯饬,等妻子和俩孩子安顿好了,灶台上的粥早就凉透了,他随便舀两勺,就着咸菜咽下去。为了给大儿子补身体,医生建议每天吃珍珠粉,七块多一颗,那会儿他一个月工资才30来块,这钱跟天文数字似的。可他没犹豫,跑遍了亲戚家和单位借钱,自己常常靠熬米汤填肚子。后来二儿子长大,总跟人说:“小时候最爱吃汤泡饭,觉得可香了。”他哪知道,那是父亲兜里实在掏不出钱,只能让孩子跟着自己凑活。那些借下的债,陈志华省吃俭用,直到退休那年才总算还清。
妻子发病时,整个社区都跟着揪心。邻居家的窗户和门被砸破过多次,居委会的门换了又换。附近后埠街、东大街派出所的民警都记住了他的声音:“喂,是陈师傅吗?你爱人在社区菜市场,快来接一下。”每回把妻子接回来,陈志华都要挨家挨户敲门道歉。他腰弯得更低,声音里满是愧疚:“对不住啊,又给你们添麻烦了,我妻子她犯病了……”
2011年,小孙女的降生像一缕清亮的光,照进了这个饱经风霜的家。孙女粉嘟嘟的小脸一绽开笑靥,便给日子添了抹久违的甜。等孩子到了上学的年纪,接送、辅导作业的担子,自然又压在了陈志华肩上。无论雨雪,学校门口总有他佝偻的身影——背着孙女的书包,手里紧紧攥着伞,步子虽缓,却把孩子护得严严实实,半点不肯让风吹着、雨淋着。
直到陈志华60岁那年,长年在外的二儿子终于回了家,接过了父亲肩头的重担。或许是看了太多父亲弯腰照料家人的模样,二儿子照顾起父母来,那份细心与耐烦,竟和父亲如出一辙。街坊们看在眼里,总念叨:“老陈这一辈子没白熬,把最金贵的家风,实实在在传下来了。”
日子再难,陈志华心里那点热乎气儿却从没凉过。邻居家下水道堵了,污水漫得脚脖子深,他路过瞧见,一声不吭回屋拎来工具就蹲下去掏,黑黄的油污糊了满手,他眉头都没皱一下,只顾着赶紧把活儿干完;谁家电线断了悬在半空,他踩着梯子往上爬,脚下不稳晃了晃,嘴里还不忘大声叮嘱底下人:“站远点!小心触电!”有人看他过得不易,劝他:“你自家的事都忙不过来,哪还有力气管旁人?”他总是摆摆手,脸上带着点憨厚的笑:“都是街坊邻里,低头不见抬头见的,能搭把手就搭把手,不算啥大事。”
39年过去了,门前的树绿了又黄,陈志华的头发也从黑熬成了白,脊梁被日子压得更弯了,可他搀扶着老伴的手,从来没松过。他就像门前那棵老樟树,不管风吹雨打,都稳稳地立在那儿,守着他的家,守着他的亲人,也用这份执着的爱,暖了整个吕家冲社区的人心。(甘红艳)